煮茶听雨天涯客

东方林海

煮茶听雨天涯客
文/林海
    钱塘江畔又下雨了，这雨是秋雨，这雨不是夏日里那种劈头盖脸、气势汹汹的骤雨，倒像是位远道而来的、矜持的故人，脚步轻盈，生怕惊扰了谁的清梦。它来得悄无声息，起初只是瓦檐上几声极轻微的、试探似的“嗒……嗒……”，像迟归的夜鸟用喙梳理羽毛，零落而清脆。若不凝神，几乎要混入窗外那一片钱塘江水的微茫呼吸里去了。但不过片刻，那声音便密了起来，汇成一片绵长不绝的沙沙声，如春蚕啮桑，温柔而又执拗地，将这小小的草屋，连同屋里的人，一同织进一个空濛而湿润的梦境里。
    起身走到窗前，屋是老旧屋，窗自然也是老旧窗，雨丝打在上面，并不立刻洇开，先是一点极小的、圆润的湿痕，随即才慢慢地、羞怯地浸润开去，成了一幅随时都在变幻的、抽象的水墨画。透过这朦胧的旧窗玻璃望出去，江岸的树木、远处的沙渚，都失了分明的轮廓，融化在一天一地的灰白里。世界仿佛退远了，简化了，只剩下这无边无涯的雨，和这雨声中无边的静。
    这般光景，是独独适宜煮茶的。屋角有一只小小的红泥炉，平日里总嫌它笨拙，此刻看去，却觉得憨厚可喜。我将它搬到屋子中央，又寻出一把陶壶，舀入清冽的江水。点燃了炉中的炭火，那火苗起初是蓝汪汪的，怯怯地舔着壶底，不一会儿，便转为温暖的桔红，哔哔剥剥地，唱起欢快的歌来。这歌声，与屋外那连绵的雨声一应一和，竟成了这空旷天地间最慰藉人心的旋律。
    水将沸未沸之时，我取出一只素白的瓷盏，拈一撮龙井茶叶投了进去。那茶叶蜷缩着，像一群沉睡的、墨绿色的小精灵。待那壶中“松风”乍起，便提壶高冲，一股白练似的水柱倾泻而下，激得盏中的茶叶猛地惊起，上下翻腾飞舞，如一群受了春雷惊扰的蝴蝶。随即，一股清冽的芳香便氤氲开来，丝丝缕缕，钻进鼻孔，直透心脾。那香气，是温润的，带着江南水土特有的糯意，顿时将这满屋的潮湿寒气驱散了大半。
    我捧着茶盏茶在窗前坐下，茶汤是浅浅的碧色，清澈得能看见盏底细密的胎纹。热气袅袅地升腾，在眼前盘桓不散，将窗外的雨景隔得更远、更幻了。我呷了一口，微苦的茶汤滑过舌尖，旋即化开一片甘醇，暖意便从喉头一直流到心底。
    于是，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在这雨声和茶的清香里，我成了一个自由的人。喧嚣的市声、扰攘的尘寰，都被这一道雨帘严严实实地隔在了外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雨，这茶和我。耳畔的雨声，此刻听来，愈发有了层次。落在草屋顶上的，是沉实的“噗噗”声，带着草木的温存；打在瓦片上的，是清脆的“滴滴”声，如玉珠落盘；汇成水流从檐角坠下的，是断续的“嗒嗒”声，又沉又稳，像老僧敲着木鱼。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不成曲调，却比任何人为的音乐都更来得自然、熨帖。它不像西洋交响乐那般有着强烈的叙事与冲突，倒更像一曲古琴，是散板的，随意的，每一个音符都落在虚空里，引人出神，却又在不经意间，将人的魂魄熨得平平整整。
    听着这雨，忽然便想起一些极远的、几乎要被遗忘的诗句来。是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的“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么？此刻没有枯荷，但那份孤寂与执守，大约是相通的。又或是南宋词人蒋捷的“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我虽未至暮年，客居的滋味，却也品出了一二分。这雨，仿佛是时间的使者，从千百年前的巴山夜雨、渭城朝雨里一路下将过来，淋湿过多少天涯客的青衫，又打湿过多少相思女的窗棂。它见证过如南宋诗人陆游吟咏“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悲壮，也陪伴过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吟咏“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愁绪。今夜，它独独为我，下在这钱塘江畔，下在我这小小的草屋之上。
    想到这里，心中非但不觉悲凉，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个人的那一点悲欢，在这亘古的雨声里，又算得了什么呢？雨只管下它的，不分贵贱，不论古今。它洗涤着尘世的污浊，也滋润着万物的生机。我此刻的孤独，与其说是漂泊的凄楚，不如说是一种奢侈的享有，享有这片刻的、与天地精神独往来的清静。
    壶中的茶，渐渐凉了。雨声却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依旧不紧不慢地述说着江南的故事。远处的钱塘江，在这无尽的雨夜里，想必是更加浩瀚而沉默了。我添了炭，又续上一壶水。今夜，我不求酣眠，只愿守着这一炉火，一盏茶，听这秋雨，将它绵长的故事，一直讲到天亮……

秀我本色

自古逢秋悲寂寥，摇曳生辉的文字，不经意的忧伤，一杯清茶，无声无息，兀自零落心上。

秀我本色

问好大哥

秀我本色

喜欢文字的人，多数都很孤独！

醉梦无痕

欣赏佳作，问候林版。

东方林海

秀我本色 发表于 2025-10-10 09:59
自古逢秋悲寂寥，摇曳生辉的文字，不经意的忧伤，一杯清茶，无声无息，兀自零落心上。 ...

谢谢秀色赏评。上午好

东方林海

秀我本色 发表于 2025-10-10 10:00
喜欢文字的人，多数都很孤独！

我喜欢孤独，喜欢静静的喝茶听轻音乐、听雨

东方林海

醉梦无痕 发表于 2025-10-10 10:59
欣赏佳作，问候林版。

谢谢无痕欣赏。上午好

红桔子

欣赏美文，煮茶🍵听雨，多么美好的情怀

醉梦无痕

东方林海 发表于 2025-10-10 11:14
谢谢无痕欣赏。上午好

林版别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