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留文（一百四十三）

老赵

第四辑

描述世界

意大利随想





能理解您吗?罗马人

一座古代的城垣镶嵌在现代化的火车站里,这是一个很有力的象征。长满苔藓的巨石,像一部史册,无声地永远矗立着，华丽的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倚靠着它,这是座绝妙的纪念碑,罗马城的缩影。“条条大道通罗马”,通过这个新与旧、历史与现实的汇合点上。
……斗兽场、万神庙、祖国祭坛(无名英雄墓)、弟度凯旋门、大兵器博物馆、纳沃那广场、三街口喷泉、西班牙广场、古罗马议会大厅、圣彼得大教堂……参观这些人类文明历史名迹，自然得益不浅,但更令我惊讶的是,我竟发现了一些事先全然没想到的东西。
一间大商店,落地的玻璃幕墙反照着川流不息的行人。在玻璃墙幕前面,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残疾人的轮椅上,他穿着西装,默默地看着行人,一条穿的裤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体格和面容都很结实,胡子刮得很干净,沉静而坦然的目光说明他是有教养的人。他的轮椅扶手上放着一些钱--我的心缩了一下,他是个乞丐!一个这样“高贵”的乞丐!他的神色没有一丝哀求的意思，一双粗壮的手互相握着,放在那条空裤腿上。迎面而来的行人各种各样的面孔都无法冲淡他那诚恳、矜持的形象。我甚至觉得所有的人都没有他那样高贵。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我的心一直往下坠。因为满目都是繁华,对繁华也就麻木了。能吸引我的是与繁华相反的东西,或者说是繁华的另一侧面。这里的乞丐显得为数不少。除了衣衫褴褛的吉卜赛人,一眼就让人知道是乞丐外，还有一种很特别的“乞丐”。
地铁车站的的入口处,一位妙龄少女在那里拉小提琴,自得其乐。她体态婀娜,看上去就像一个音乐学院的学生,但她前面的地上却放着打开了的琴盒,有不少过路人扔钱到她的琴盒里去。她丝毫不理会这些,继续不停地拉琴,大概拉的是一支又一支的练习曲吧。不一会,她把手垂下来歇歇,同时看见了我,便嫣然一笑,又继续拉她的琴了。我不相信她是为了琴里的钱才这样做的。是体验生活?是寻求刺激?据说意大利青年都爱标新立异。兴许她在临走时,会把琴盒里的钱都撒在地上一-这并不奇怪。我就见过许多河边的钓鱼者,钓了一天鱼,足有一满桶,临走时却把整桶的鱼又倒回河里。
罗马的白天是属于博物馆、教堂、古迹和商店的,罗马的黑夜却属于舞厅、夜俱乐部、戏院和饭馆。天黑以后，人们都从博物馆和古迹汇集到充满强烈音响和光线的地方来了。这时乞丐们都销声匿迹了,代替他们的是各种“女郎”。
在路边,一个女郎截住我,很妩媚地说:“先生,我这里有两张票,您愿意陪我进去玩吗?”她指一指马路对面的夜俱乐部,那里的红绿灯在闪耀。我有礼貌地谢绝了,我知道,她会把我带入深渊，还会把我的钱全部刮去。又一位女郎向我走来,很热情地说:“哦，朋友，晚上好。”向我伸出手来。昏暗中我无法认清她的脸孔,但我感觉她的手指在勾我的掌心。我醒悟了,赶紧和她说“拜拜”。
我住所旁边是一个公共汽车站,但是很少有等车的乘客。每天入黑就可以看到几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坐在车站的栏杆上谈笑。一辆小汽车停在她们身前,说了些什么，又开走了。过一会，又一辆小汽车停下来,这次她们都上了车。人们知道她们去干什么,这是违法的。当警车经过时,她们会倏然消失。她们是因为家庭经济困难，还是生活所迫?我看都不是。意大利民族固有的享乐主义发展到今天,使青少年一代腐败了。不是吗?纳沃那广场每天晚上有不少青少年男女，他们坐在墙脚,苍白的脸孔,无精打采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是吸毒者,有的人手臂和颈部静脉处，还可以清楚地看出打针的斑点,这是自戕的享乐主义在这些青少年身上造成的恶果。
我还看到了许多资本主义的“罪恶”,包括那些“性旅馆”,那些门口空寂、但里面挤满了人的黄色电影院,以及清晨在路边被弃置的避孕工具……真使人不寒而栗。
但说实话,我不能不承认,罗马很美!
无数的精美的雕塑,千姿百态的喷泉,树冠很整齐的林荫道，鸽子满天飞翔的广场,橄榄色的台伯河,两岸石堤攀满了常青藤，各色各样形式丰富、精巧的建筑---它处处向游客呈现着历史,呈现着文明,呈现着智慧,呈现着人类生生不息的信念。
傍晚,在台伯河西边的马里奥山上,我站在“加里波弟纪念碑”下面,俯瞰罗马全城。加里波第,这位统一意大利的民族英雄，站在骏马上,披一身晚霞,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城市。碑的下面，刻着他有名的誓言:“不得罗马,决不生还!”夕阳下的罗马城廊和加里波第像一样,一片殷红,使人想到当年争夺罗马城的浴血战斗。但此刻,罗马城宁静极了，玫瑰色的天空连一只飞鸟也没有。地平线上是紫色的暮霭,罗马城仿佛望不到边。脚下是山坡上密密层层的桔子树，金红色的桔子结满枝头。山脚下就是巨人般的圣彼得堡大教堂,在它紫红色的轮廓里,隐伏着的是米开朗琪罗的伟大灵魂!大教堂的旁边,青紫色的台伯河像弯弯曲曲的玉带,嵌在深红色的树丛中闪闪发亮。再远处,触目的就是白色大理石砌成的“祖国祭坛”,如今也被染成绛红色,它那丰富的线条,精巧的侧影,犹如一块浅色玛瑙放在一大块红色的丝绒上……整座罗马城都发出桔红色的光辉。日常喧闹消失了,罗马出世了!确确实实是一块世人心中的圣地。此时此刻,谁都会忘记这个神圣的整体中还包括着无数光怪陆离的细部,它比任何艺术品都更加显示出古典艺术的美:“平纯的庄严,静穆的伟大。”
突然，圣彼得大教堂的钟声响了,缓慢、悠远、嘹亮!紧接着，无数的教堂钟声也一齐响了,飞鸟升腾起来，布满了整个天空….天地间仿佛回荡着交响乐,悲壮的、雄伟的、深沉的、广大的交响乐，米开朗琪罗的灵魂在乐声中醒来,痛苦的、坚韧的、欢乐的、智慧的……人类所有强烈的心灵体验都在这无边的空间中飘动,人类各种精神支柱都在落日的余辉中闪闪发生……

原载《中国铁路文艺》2004年10期

醉梦无痕

欣赏佳作，问候老赵。

红桔子

了解罗马，谢谢分享

景宜

世界是多彩的，对待弱者的态度反映社会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