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顽童的微笑

    日子过得很平静，每天都睡到七、八点钟自然醒。
    曾经那种急急忙忙要赶公司班车、有许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应对、总是没有时间、总是匆匆地去完成一件又一件不得不去做的顼事，那种终于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人生只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曾经豪情万丈、曾经激流险滩，如今都已成了远去的记忆。在平静的河面上，我已放开了双桨，仍由它在岁月的长河里随波逐流。
    早晨照例是洗漱完毕，提着垃圾袋出门先去倒垃圾。然后骑了自行车去买菜、吃早点。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雨，出门时，雨早就停了，并且天空很亮，似乎有一种要出太阳的感觉。
    到了菜场买完的简简单单的二种菜，就去了“小张餐饮铺”要了一碗豆花、一根油条、秤了三块钱的鸡蛋饼、又要了一两生煎。然后就在店中背对着大门，坐在那里慢慢地吃着，并看着手机。
    吃完了，正当我站起身来问老板小张共多少钱、并一边用手机在墙上扫码时，门外忽然“哗”地一片如大盆子的水倒下的声音，一场暴雨就这样在我毫无意料中，倒了下来。
    那雨下得可真大！说那是黄豆大的雨点，估计都描述不准确了。那雨在菜场的中央露天大道的地面上，砸起了一层水雾。打在几家小饮食店伸出街面上的瓦楞板上，当当作响。
    小张在我身后笑道：“大叔，先在这里躲躲吧，别走啦。” 我应道：“是呵，还能怎么着？” 今天出门时，我以为今儿这个天是不会下雨的，所以没有带上雨披。
    小张因为店里地方狭小，只能放三张很小的桌子、最近菜场的城管们管得也有点松了，所以他又在店门口竖了两顶二米见方的方形大伞，再又摆上了两张小桌。此时生意高峰时段已过，伞下的桌子都空着的。我就在伞下的小桌旁坐下了，拿出烟来抽着。身旁还有两个躲雨的。
    这红色的方形大伞还真大，这么大的雨，一点都没有打到坐在伞下的我的身上。
    身边的那个本地中年男子，躲在伞下，急急地拿着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吩咐着什么。待挂了电话，又神情不安地眉间带着焦虑地自言自语着。在一旁看着他，我一点都没觉着他的怪异。因为这种情形，我太熟悉了。因为我曾经很长一段时期里，就是这种状态。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满脑子都是这事那事都急等着要处理，眉梢总是拧着，脸上没有笑容……
    然后我不再看他了，静静地抽着烟，目光散漫地看着伞外的暴雨发呆，任自己的脑子信马由缰……


    这时，脑海中出现我小学一年级时的一个场景。
    课间休息，由于外面下着和眼前一样大的暴雨，同学们都在教室里面打闹。而性格有点孤僻的我，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转头呆呆地看着操场上的暴雨。同学们在教室里奔跑追逐，推来推去。结果，把我面前的课桌给挤翻了。那时的课桌是纯用三角铁焊出来、上面加块大板的，非常的重。这一下，正好砸在我的脚背上。但我的童年记忆在这个地方有一个中断（可能是当场晕死过去了。）再延续下去的记忆则是，左脚上已绑好了石膏、我妈背着我出医院的大门回家的场景了。


    接着又是一个暴雨场景。那是在我小学三、四年级左右的光景。
    这里先要说一个背景情况。那时我爸妈，都是各自企业中的干部，因为响应组织上的号召，去“小三线”工作。（但是户籍仍是保持不变。）在皖南山区的深山沟里，我爸妈都是同一家公司的了。在那里我又有了一个新的家，是厂里给双职工们统一配发的独门独院的两层楼房子。因为这是我父亲所在公司分出来的一个分公司，所以我爸爸仍是干部，我妈作为家属被调了过来，成了车间的一名工人。我也跟随他们，去了“小三线”（后来才知道，那时在那一片山林中好多这样的公司，名称全都是用数字代号的，其实是为兵工厂配套的工厂。到我妈退休时，“小三线”已失去了它的作用，上级大领导下令，把这些厂子全留给了当地，让他们改成发展经济的工厂，结果，“接收大员”们今天卖这台机器吃一顿，明天卖那台机器再吃一顿，不出一年，全都“吃”光了。我爸妈也回城回到了原来的房子，爸爸仍回原公司继续干了几年，也退休了。前几年，有当年爸妈的老同事来看望我爸妈，说起有人曾经自己开车又回去过昔日的厂子原址。说是早就没有工厂了，原先我们住过的房子，早就被附近当地村民拆去了木料，成为一片瓦砾场了。原先厂区的房子也是同样下场，除了那两座结实的水泥桥，因为拆了也没用，所以仍然原样保持着在那里。那个地方，又重新回到了鲜有人迹的荒山野岭的状态了。）
    那是在一个夏天的午后，就在厂门口外“公路一号桥”的小溪里，一群跟我年纪相仿的半大孩们，都光着上身，只穿了个裤头，在小溪的浅水滩里摸鱼捉蟹、互相泼水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间，天空变得深暗，暴雨一下子就倒了下来。而这群小孩们非但一个没有跑，也没去躲雨，反而在暴雨中更高兴了，高叫着，打闹着。实在被暴雨的雨点子打得受不住了，就去桥底下去避一避，过一会儿，又再跑出来淋雨……
    厂子的门卫室上面二楼的值班休息室，是可以看到这个小溪的这一段的。恰好有人去上面休息室里拿点东西，看到了暴雨中这一大群半大孩子仍在暴雨的小溪里不上来，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们这一群孩子全是职工子弟，所以谁是谁家的孩子，他都认识的。这里是山区，特大暴雨下起来时，常常会引发山洪暴发。别看平时这不起眼的小溪，山洪暴发时，则会呈现出如同千军万马、翻江倒海一般、所向无敌的雷霆之势。（后来的有一年，那个用纯钢筋水泥浇铸出来的公路一号桥，就被山洪把地基也给拔了出来，整个儿翻了一个身！）所以，他急忙在门卫室全厂广播，点了这群小孩家长的名，要他们火速去溪边把自己孩子给“捉”回去。
    然后，一群愤怒的母亲们，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拿着棒子、棍子等可以打人的东西，气势汹汹地往溪边杀过来了。
    等她们刚转过厂门口那个弯，有孩子就看到了。然后，发一声喊，统统上了岸，作鸟兽散。
    但是，家属区是在厂门口的那一边呢，想要逃回家去，肯定是要经过“母亲大队”的身边的。于是慌慌张张地溜边儿逃，从公路边的排水浅沟里逃过去。但仍有好几个，被自己母亲追上了，身上被“招呼”了几下。我妈手里没拿“武器”，但眼中有泪又怒地看着我。（我爸妈只有我这么一个小孩。）然后，我垂着头，我妈给我打着伞，回家去了。


    二十岁那年的夏天吧，深夜在弄堂口的电影院票房门口那房子上一大块突出到大街上的“遮棚”下，我拿着吉他和几个同学在这深夜的暴雨中，放声高歌。其中还有吹口琴的、吹单簧管的。看着暴雨中街灯映照下空旷的大街上，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唱着流行歌曲，如今回想起来，也算是一种“轻狂少年”的快乐吧。


     ……在小张餐饮铺的大伞之下坐着，雨仍没有一丝变小。我又摸出了一支烟，点上，继续发呆。


    二十七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深夜，下了中班，在“幸福邨”公交车站转车，等44路公交车回家。那时的公交车，十五分钟至二十分钟一班是平常事，但在这深夜的暴雨中，时间却显得格外漫长。此时的我，虽然打着伞，但只能护住上半身。 二十七岁了，仍一事无成。落在沟渠中，怎么努力，还是无法翻身。那时心情是晦黯的。人生在我眼前所呈现的，并不是我当年满怀憧憬的那个样子。抬头呆呆地看着飘泼大雨中那昏暗的街灯和灯的下方在风雨中飘摇的梧桐树枝上的叶片，心中满是茫然又不知所措……


    四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正是李重光喝了牵机药的那个岁数。为了工作，我在公司附近租了间小屋，每星期回家一次。
    早晨又是慌慌张张地起床，刷牙洗脸毕，赶紧出了门。小区门口的早点摊，已排上了好几个跟我一样一脸焦急的赶着去上班的人，摊主夫妇俩显然已经“开足马力”地在做着油饼了，但油饼在锅里总得有几分钟才能熟啊。等我拿到了油饼，七、八分钟的时间过去了。不过还好，此时七点五十分，我有九分钟，自行车就能骑到公司了。
    我刚拿上油饼，骑上车，这暴雨毫无预兆地就一下子倒下来了！
    怎么办？再回楼上屋里取雨披？至少得花两分钟！那肯定就得迟到。那个“食人兽”一般的经理，肯定又要发威了。
    走吧！
    于是骑上车，发疯一般地往公司骑。那暴雨打在眼镜镜片上，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了。于是在路口等红灯时，只好把眼镜摘下来放在口袋里了。
    暴雨中的景色是朦胧的，我摘了眼镜再看，就更朦胧了，看上去整个世界像个仙境一般。但这样的“诗情画意”却让我心生恐惧，特别是在骑过交叉路口的时候！
    终于赶到了公司，刷上了卡，7点59分。
    然后我从大楼里出来，准备将停在大楼门口的自行车推到公司的露天车棚去。才发现，暴雨竟一下子停了，并且，天上出现了一线青空，从云缝里阳光照了下来……
    我相信，那场雨，是特地为我精心准备着的。


    四十八岁生日的那个暴雨的夜晚，在独居的小屋中喝得烂醉，窗外是狂风暴雨，我把音响的音乐声开大、并躲进厨房关上了厨房的门，在这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巨响的小屋里，号啕大哭……


    ……忽然听到耳边小张欢快地在喊：“小了，小了！雨小了。”这么大的暴雨，把他的生意全给挡没了，所以，这雨一小，他就高兴了。
    其实我倒是并没有太在意这场雨，因为如今的我，并没有什么事情急着需要我去处理。即使在外面多呆一会儿，发发呆，对于如今的我，并没有任何影响。
    看着这渐渐变小但仍在下着的雨幕，感慨自己现在终于走到了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没有了期待没有了憧憬没有了野心没有了怨念没有了压力没有了欲望……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生就这样过来了，好的坏的，最后都成了过眼烟云。
   
    想起了蒋捷的那首《虞美人》：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醉梦无痕

你的《听雨》，也让我想起了一段往事。我那二闺女小时候最爱 “听雨”。雨水打在雨伞上的声音，对她来说就是一曲美妙的交响乐。所以，每当下雨时，我就抱着她，打着雨伞在雨中 “听雨”。

红桔子

童哥各阶段的听雨，感触颇深，特别是结尾处人生之风雨更是发人深省～～

顽童的微笑

醉梦无痕 发表于 2023-6-19 17:09
你的《听雨》，也让我想起了一段往事。我那二闺女小时候最爱 “听雨”。雨水打在雨伞上的声音，对她来说就 ...

美好的回忆。

紫荆棘鸟

记忆力挺好的，

紫荆棘鸟

反正摘荷叶当雨伞🌂，是不行的。

顽童的微笑

紫荆棘鸟 发表于 2023-6-19 20:49
反正摘荷叶当雨伞🌂，是不行的。

反正……谢谢你的回帖。

醉梦无痕

顽童的微笑 发表于 2023-6-19 20:39
美好的回忆。

是啊，顽童区长。回忆起年轻时的往事还很有意思的。

顽童的微笑

红桔子 发表于 2023-6-19 17:21
童哥各阶段的听雨，感触颇深，特别是结尾处人生之风雨更是发人深省～～

昨天偶居然漏了这个回复……

小桔子的这个点评，让偶很是受用……

红桔子

顽童的微笑 发表于 2023-6-20 20:06
昨天偶居然漏了这个回复……

小桔子的这个点评，让偶很是受用……

居然把偶的点评漏掉？也莫事滴，这么多年的交往也是心领神会滴，可以说是手足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