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难忘军旅
边关万里行
帕米尔卫士
这年国庆前夕,我随老战友、新疆军区副政委周连江少将,来到驻帕米尔高原的某边防团。它有4项全军之最:守卫边防线1000余公里,全团一次性巡逻要走4600公里;驻防平均海拔4200米,巡逻值勤点5200米;接壤国家多,与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相邻;防区居住民族多达13个。
“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对面的5042哨所最高,与塔吉克斯坦毗邻,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就是在这里拍摄的。我们来到时,连长赵汉卿正背上冲锋枪骑上战马带领战士去巡逻。上山坡度约50度,又有积雪,马只能走“之”字盘旋前进。我从望远镜里看到人马越走越高,已到达海拔5000米左右,马似在喘息,淋漓的大汗似在嘀嘀嗒嗒砸在雪上。赵连长心疼战马,招呼战士们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往上爬。
赵连长归来后说,5042 哨所风大雪滑,冬季时雪会结一层滑溜溜的硬壳,送给养的马一陷进去就托住了肚子,只好把给养放在山腰,让哨所的兵来背。哨兵走不下来,就想出绝招:坐在大澡盆里往下滑,这种速降滑雪可真刺激!碰到石头,人一跟头翻到雪地上,摔出二三十米。上山时,把面粉罐头放进澡盆,背包带一拴,3个人拽上6个小时,才能爬回哨所。
要说巡逻艰苦,还得数红其拉甫边防连。
红其拉甫口岸在中巴公路1876公里处。一块界碑正面是国徽和红色的中文,背面是绿色的巴基斯坦文,中文写着:中国7(1)1986。此刻前哨班战士在河边取水,羊群安详静穆地吃着草。班长杜一鸣说:“这会儿很美是不是?不是!大风大雪说来就来,那时陷车的、生病的、断粮的都要我们救援。前些天我们才把一辆坏汽车推了回来,不然司机就得冻死饿死。路上十几只狼一直跟着,我们躲开不惹它,它竟然胆敢趴在哨所门口的台阶上,弄得我们又打电话又装子弹,差点进入一级战备。”
战士们朝着世界第二高峰乔格里峰(8611米)走去。这是全军唯一因山险水险不能乘车骑马、直升飞机也很难到达的巡逻线。满山的碎石哗哗流,50度的石坡140米长,还有冰河、沼泽。战士们骑的是高原之舟-牦牛。
帕米尔的官兵似乎没有多少个人的欲望,他们的要求低得让人不可思议。我同几个干部聊过天,他们说的都是心里话。
赵汉卿连长浓眉大眼很精干。原来在总后分部一个仓库里当兵,后来考上陆军学校,毕业分配上了帕米尔。我问:“为什么毕业时不找人说情回分部?”他无可奈何地说:“没地方说情呀!”他听说我同新疆军区的一个副政委是战友,求我说情,将他妻子调到喀什或叶城。
军医阎公开,是1977年的兵,陕西眉县人。他身材矮胖,圆颅大脸,人很厚道。他在天山深处当了10年兵,提干后又上了帕米尔,夫妻感情因此破裂,离了婚。我问他将来的打算,他神秘地说:“领导已答应我,明年去喀什的医院进修。”我问:“为什么不到大城市大医院去?”他说:“不可能,进修费高得很!”他的要求的确很低。
在红其拉甫边防连,问到官兵们最盼什么,有的说是家信,有的说是山下来人,也有的说既盼家信又盼来人,家信是来人捎的,来人了更热闹。“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6个月大雪封山,将边防官兵与外界的联系完全隔断,他们多想知道亲友们的消息啊!一大捆信到了,官兵们如获至宝,欢腾雀跃。有的收信五六封,有的十几封,甚至二三十封。得到喜讯的兴高采烈,奔走相告。当然,也有收到父母病故、女友告吹、家中遭灾等不幸消息的,有的战士蒙头大睡,有的战士暗自流泪。几家欢乐几家愁,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到这时候,连里的干部和党员便忙开了。
漫长的寒冬,是帕米尔官兵最难熬的日子,与外界的联系仅靠一部电台。每天的菜无非都是老三样:白菜、萝卜、洋芋蛋,官兵们都吃腻了。遇到轻病号,就地治疗;如果遇到重病号万不得已时,请示军区派“黑鹰”直升飞机来抢救。不过官兵们都不喜欢“黑鹰”,说那玩意儿来了不吉利。
帕米尔如此险恶的自然环境,决定了这里军人的心态、人生观、价值观、思维方式与其他地域的人们有所不同。他们似乎不知道享乐,最大的幸福是:边境宁静。
他们也似乎不懂得什么是索取,只知道奉献。因为他们从当兵上帕米尔那天起,就做好了无私奉献的心理准备。帕米尔是一部无字的人生教科书,它浓缩了人生;帕米尔又是人生的大考场,人生的许多重大命题直接尖锐地摆在官兵们的面前,逼迫他们作出行动而不仅是语言的答案。他们在帕米尔真正懂得了什么是幸福和理想,什么叫人生。许多下高原后的官兵都说,我这辈子肯定过得很充实。
帕米尔的官兵也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只是白玉微瑕。他们是中国海拔最高地方的军人,也是思想境界最高的军人,是一群特殊的最可爱的人,因为他们是和平时期天天上“战场”的军人。
帕米尔的官兵们又出发去巡逻值勤了,一个脚窝叠一个脚窝,新的脚窝叠老的脚窝,一排排地伸向远处,就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条,这线条就是帕米尔1000多公里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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